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襄河一夜就这么过去了。
天麻麻亮时曹长松了一口气。外祖父冷眼瞧着他靠在粮包上打了一会盹。天光亮时又瞧着他伸了一个懒腰叫停船往南岸的沙滩上靠。外祖父就招呼朱帮头打舵。船一靠岸东洋鬼子都跳上滩头去拉屎拉尿撬开罐头吃干粮。这时外祖父赶紧跳进货舱。他把舱底板撬开一道缝,水立刻慢慢渗进舱里。他爬出舱口时看见朱帮头慌慌张张蹦着跛腿往后艄跑.便追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低声吼着说:“回后舱里去蹲着!您要是敢吭一声俺就把您这条独腿也给掰断!”
朱帮头冷着脸象啥也没听清,他狠狠地摔开外祖父的手蹦到一边去靠着油摺子卷起一根烟抽着。
外祖父困惑地瞅了他一会儿便走向船头。这时祖父的那条扁子已从鸭屁股的扁子后头抄到前头来。祖父跛着腿靠在凉棚门口,他把刚才外祖父揪朱帮头衣领的情形瞅得清清楚楚。他摇摇头长叹一声缩进凉棚对母亲耳语了一句。
母亲便探头出来高喊:“爹——,过船来喝一口热米汤哩!”“不喝!”外祖父恶狠狠地应了一声。东洋鬼子在滩头吃了喝了屙了便重新跳上船叫开头。船走出不远,外祖父突然惊叫一声:“舱里进水啦!”等曹长过来看时,那水已灌了半舱泡着粮包了。外祖父也不等他说啥,扬扬手招呼跟在后头的鸭屁股的船:“您打头里走吧!”喊了便跳进舱里,掀开几个粮包就戽水。戽了一阵子舱里没多少水了,船却掉在最后头了。这时,祖父的船也掉在后头了。祖父立在艄后大声喊:“大哥——把粮包过到俺船上吧!”母亲也抱着大姐扯着父亲跑到艄后拖着哭腔喊:“爹呀——您正犯着心疼病,可别累伤身子骨呀!”外祖父气急败坏跳出舱来,指着祖父的船破口大骂:“俺日您的妈您瞎啦眼啦?反了您啦您敢抢俺帮头的生意?您再磨蹭着不快走俺叫东洋人一枪毙啦您!”骂完他立刻跳回舱里使劲戽水。
曹长在一旁半听半猜着两船间的对话,似听得懂又似听不懂。这时他见前头河边又有一大片树林子,顿时焦躁起来,叽哩哇啦不知乱叫着啥话。外祖父也不答理,只管低头戽水。曹长便招手叫正犹豫着走还是不走的祖父的船靠拢来,叫俩东洋兵把机枪移到祖父船上去,只留一个东洋兵在外祖父船上,他自己也跳过船去,比划着手势叫祖父把船赶到顶前头去打头里走。这时,曹长扭头发现外祖父从舱里露出半张麻脸来悄悄张望着他偷听。他狐疑地盯了外祖父一眼,又盯了盯紧张不安的祖父、父亲和母亲,歪头想了想,又跳过外祖父船上来。他挥挥手叫祖父的船朝前赶。
祖父无奈,叹息一声叫母亲打舵开头。母亲有气无力地一推舵柄便倒在舵柄上哇地哭出声来。父亲颤抖着手举起篙子,点在外祖父的船舷撑开船去。祖父忽然想起了什么,他朝船后紧跑几步,艰难地抬起歪胳膊朝外祖父船上正扶着舵的朱帮头拱手作揖:“朱帮头,您照应照应俺大哥吧l”朱帮头缄默着望都不望祖父一眼,嘴角却有一丝轻蔑的嘲笑。
作者近照
作者简介:钱鹏喜,笔名鹏喜、金戈、羊角,自由撰稿人。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现任武昌理工学院教授。曾任武汉作家协会副主席、《芳草》主编、武汉文学院专业作家。主要著述有长篇小说《河祭》等5部,长篇报告文学《龙马负图》等2部,散文集《梓山湖笔记》等4部,《鹏喜中短篇小说》1部。多次获得湖北省、武汉市文学奖项,多种作品入选《湖北新时期文学大系》和《武汉文艺精品丛书》。